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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彩雲易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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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日不見他時,蔓兒無事便打量著那扇玉雕窗。

透過那窗,她便能一眼就看到他的書房。她看到他的金黃簾幔上的飄揚流蘇,看到窗邊安放的那盞琉璃燈,看到那方雕刻著“正大光明”的玉璽,甚至,偶爾看到裏面人影來回踱步——每當這種時候,令人心慌的甜蜜都會齊齊冒出頭來,很是危險。

他一定很忙——這是一個諸侯林立,群雄並起的時代,她知道他有著遠大的抱負,也曾幻想過,也許、只是也許,她在他的心目中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同?

可惜,這所有的猜想都是來源於那天那個莫名的擁抱,並沒有其他任何的證據。

“小姐,大人傳你過去!”清筱清碎的腳步聲打破了她的思緒。

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,蔓兒頓了頓,把翡翠發簪戴上,又持起了那把他贈給她的青玉劍。

步伐飛快,她上了大殿,只見殿中來回踱步的他,眉頭緊鎖,似乎是在憂慮著什麽。“王上,怎麽了?”

“邊邑的燕國要攻打尚國,想從祁國取道。可是若讓了別國的軍隊進入城中,豈不亂了陣腳。兵臨城下,孤擔心……”他頓了頓,未說下去,“蔓兒有什麽好方法麽?”

“若是大王不允,的確有沾惹麻煩的可能性。因此,我認為我們可以取巧。”她看了他一眼,得到他鼓勵的目光後,繼續說:“若是由幾個刺客聯合突襲燕兵,聲稱是別國之人,調虎離山,聲東擊西,想來他們怕是會調頭而返,追究刺客了。”

她說話的時候笑容微微在臉上蕩漾,連臉色也柔和自然。文侯仿佛十分驚訝,眼中滿是愉悅。“很好,”他說,“此事交給你,你看如何?你辦事我最放心。”

“好。我知道了。”她輕聲應道。

“明日,孤便佯裝於城下與燕王會談,時機一到,你便帶著暗衛行動。”

“是。蔓兒這就去挑選作為刺客的暗衛,請王上放心。”之前還柔柔弱弱地像個小女人,如今一談起刀劍便感覺頓時堅強了起來。

祁文侯反覆思索著她走時堅定的語氣,眸色深沈起來。

他當初的決定,是正確的嗎?

吩咐她辦的事,都做得極其漂亮,簡直就是天衣無縫。

祁文侯這邊正和燕王說著,兩人一來一回剛說到關鍵的分歧問題,一行黑衣蒙面人便直竄而來,刀劍淩厲狠辣。眾人紛紛亂了陣腳,劍拔弩張。

十來個刺客行事穩重,說是行刺,實際上是虛張聲勢,只行形而不行勢,遇到燕兵的圍攻便虛晃兩招。雖無意殺人,但也有一些燕兵當即倒下。尤其為首的黑衣人似乎是個女子,頭上還帶著素白面紗,靈活敏捷,手上持著越國專產的藍寶石刀刃,不被燕兵的陣法所困。

燕王看到那把刀,當即明白了什麽。他似乎有些惱怒,想不到區區一個女子竟有如此能耐,待到與那人只有幾步之遙,他眼中精光乍現,舉劍直刺。黑衣人躲過這一劍,卻不料劍半途換了方向,轉而探去撩她的面紗。

當看到劍往上輕巧一挑,蔓兒的腦子裏一片空白。

幾個念頭迅速一閃而過——她時常跟在文侯身邊,如果被認出來了怎麽辦?若是讓燕王知道他被耍了,怕是要與那個人兵刃相見吧?可是,他待她那麽好,她絕不能置他於一個危險的位置上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!

蔓兒咬咬牙,全力側身,接著便聽見一聲衣裳被刺穿的聲音,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,順著臉頰滑下。

劇痛如洪水猛獸襲來,她拼盡全力忍住還是重重地悶哼了一聲,左肩處已被劍狠狠刺中,毫不留情。

反觀一旁祁文侯,面色不變,清冷的臉上好像還故意顯出一絲驚訝。只是他的手不斷在袖子中收緊,最後仿佛狠了心一般放開握緊的拳頭。

可是她卻看不到,她只看到他絕情的目光,只看到他不曾改變的神情,依舊那麽清淡,運籌帷幄。他竟然可以完全舍棄掉她?!

蔓兒牙關緊咬,狠狠將那劍拔了出來,霎時血花四濺,在她素白的面紗上星星點點,艷麗的如同臘月雪梅。她不顧傷口鮮血直流,轉身略顯倉皇地奔到同伴的掩護區域,幾人一起奮力突出重圍。

一番激烈廝殺之後,終是逃到了安全地帶,蔓兒這時才感到左肩一陣刺骨鉆心的疼痛,豆大的汗珠自雙頰流下。她突然感覺眼前一片漆黑,視線模糊不已,身體直接軟了下去……

醒來時,她睜眼看著五彩的宮頂,第一個念頭是——還好,手腳沒有被縛住,看來自己沒有被燕國擒去。

可是,怔忪了一會兒,她猛然想起之前他決絕的目光,劍刺進肩膀的聲音還猶然在耳,這時肩膀也開始應景地一陣陣痛起來。

不知道麻木不仁地躺了多久,她一直睜眼看著天花板,姿勢都不曾變過。

原本以為,他對她就算不是有情,但至少也是看重的。只是沒想到,他竟然可以如此的割舍她……

但是,她又有什麽理由怪他呢?

他身處高位,一舉一動別人都看在眼裏,若是救她便會功虧一簣。

可是感情上,她卻又孤註一擲地覺得他那樣是對她不公。

他就沒想過,萬一那一劍刺中她的心臟?萬一元氣大傷的她被人抓去嚴刑逼供?萬一她性命不保……不知,他是否會有一絲的後悔與憐惜?

蔓兒感到喉嚨中湧出一口血,順著嘴角留下。

簡直越想越讓人萬念俱灰。

門好像被推動了,幾乎是同時,她緊緊地閉上眼睛——不想看到他,不想再覺得難過。清筱的聲音響起:“小姐是不是醒了?”

她松了一口氣,心情卻更加低沈,正欲睜眼,就聽到那個溫沈的聲音。

“她醒了?”她聽力一向很好,一下就分辨出來那是誰,更是緊緊地閉著眼。幾步之外,男子似乎有些焦急地奔向她,倉促的腳步聲頓住,一下子駐在她身邊。看到她依舊在昏迷,便輕輕執起她的手,緊緊握著,手掌似乎比她的還要冰。

在那種灼熱的目光註視下,蔓兒不得不睜開眼。一眼,便望進他眼底。

呵,真是天生的演戲者,前一秒還是焦急慌亂寢食難安的樣子,看到她的雙眼時又變得輕松自如游刃有餘。

她歪了腦袋,眼裏有些迷茫,不明白他為何總是將這種為她擔憂的情緒隱藏起來,一絲一毫都不願讓她知曉。

見她狀似有些怔忪,他皺了皺眉:“醒了怎麽不叫清筱?她就守在房間外面。”

蔓兒的臉色微微蒼白,想要起身,卻被祁文侯輕輕按住。“你身上的傷已經被處理過,請大夫包紮好了。若是你亂動,傷口也許會撕裂。”

“我……我是怎麽回來的?”她氣息極輕,但是卻緊緊盯著他的眼睛。那一瞬間好像從他目光中看到一絲內疚與不忍。

他說:“其餘幾個暗衛將你帶回來的。”

她點頭,沒有多餘的動作,仰頭直直地看著天花板。“我想再休息一會,恕不能恭送王上了。”

祁文侯靜靜地註視著她,很久之後,手突然撫上她的臉頰,語氣中有一絲心疼:“這次,是孤不好。”

她的臉像冰一樣,極端寒冷,蒼白到近乎透明。見她怔怔望過來的目光,他低頭,在她臉上留下一個極其輕柔的吻,一觸即離,俯身把她抱在懷裏。

“我在你眼裏,到底算是什麽?”蔓兒順依地將頭擱在他肩頭,但卻第一次省去了尊敬的稱呼。

這個吻至少證明了他對她是有情的,可是他這樣又算是什麽呢?他把她當什麽來看呢?

祁文侯面色覆雜,輕輕嘆了一口氣,緘默。沈默半晌,他道:“這一次做的很好,好好休息。這幾日好生養養身子,孤會常來看你。有什麽需要就讓清筱傳達,孤都會滿足你。”

她的回應是無言的緘默。

等到那人腳步輕輕遠去,清筱的聲音在外響起:“小姐,需要幫忙嗎?”

“無需了,我還想休息一會兒。”她半垂著眼簾,眼睛裏有潮氣微微氤氳。

原來,他不是對她絕情,只是他活得太有目的,太過穩重,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孰輕孰重。

而她不過是個小小砝碼,即使放在了天平的另一端,也只是輕輕撼動,絲毫不能左右平衡。

也許,他能對她動心,已是她最大的幸運了吧。

心中喟嘆一聲,一顆淚珠沿眼角滑下。只是那顆淚珠就那樣穩住了,顯得有些詭異。整個背景驀然崩裂,這時的筠川才意識到,時間到了——幻境終於坍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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